蒲听松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小宠物用可怜又哀伤的眼神看着他。
他脚步一顿,轻声询问,“怎么了这是?”
“先生过来点”,江弃言眼眶已经开始泛红,“谈谈。”
蒲听松不知道他要谈什么,但见他要哭了,还是走了过去,温声,“谈吧,慢慢说。”
等先生真的过来了,他却又有些后悔,他不知道谈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跟先生说。
“先生还记得十二年前的除夕吗?”
那年除夕,先生只用八片金叶子就骗得他再也没有交过朋友。
“先生可以再回答一遍当年的问题吗”,江弃言一字一顿,“为什么真心换不来真心?”
这个问题着实是有些犀利,蒲听松忽然笑了,“陛下觉得,怎么叫真心?”
“大理寺前月的案子,说的是御史中丞家一外系表孙,好心劝说邻里纠纷,却因为言辞不当,导致那两家矛盾激化,原本没多大事,结果一家越想越气,半夜起来砍死另一家全家,为了销毁证据火烧那家茅屋,导致十屋连火,百人丧命。
“陛下说,中丞家那外孙想要调解的心是不是真的呢?”蒲听松语气遗憾,“好心却办了坏事,一片真心竟致如此祸患,劝解那人受不住良心责备,跳河自尽,被杀了全家的那户有个外嫁的女儿,女儿上京城状告御史中丞,大理寺最后判中丞赔了那全家死绝的可怜姑娘三百两银子,大理寺少卿方鸿禧自己出资又补了一百两。
“三百两不过是中丞三年的俸禄,却买了那姑娘一家人的命,那银子还没到姑娘手中,就被她丈夫拿去送给县丞买自己的前程。
“陛下说,方鸿禧可怜那姑娘给她钱的心不真么,明明不关中丞大人的事,中丞大人因为愧疚服从了判决,还多给了那姑娘五十两的心不真么?
“结果呢?那姑娘对丈夫拿走银子的行为不满,她丈夫又刚好想娶县丞家的千金,于是一封休书将她赶回娘家,可她哪里还有娘家?走投无路之下选择了死亡。”
江弃言听呆了,他没接触过断案,只觉得中丞和方鸿禧的处理都不太好,应该判中丞无罪,然后私下塞给那姑娘银子,这样就可以瞒过她丈夫。
但,这是他已知结果之后才能得出的解决方案,方鸿禧如今肯定也能想到这一点,可在事发的当时,谁能知道姑娘的丈夫是什么样子,又如何想得到这些?
“人心复杂,人事更复杂”,蒲听松继续道,“本月还有一案,说的是左相陈安知道前月的案子后,特地下访被烧的街道,发现了一个幸存者,那孩子长得好看,运气不错没受什么外伤,眼睛却被烟熏瞎了,她在街上流浪,被青楼的人抓去接客,陈安赎回女孩的时候,女孩已经失了身子。”
“女孩惊恐地问他是谁,问他知不知道她爹娘去哪了,问他是不是也要用棍子捣她的身体,一连串问了好多问题。陛下知道陈安是怎么回答的吗?”
江弃言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左相应该不会舍得说实话,于是便撒了个谎。
“陈安告诉她,自己是她叔爷,她爹娘被选去做了灶王爷的跟班所以那天才会那么热还有可怕的火光。因为灶王爷不想让凡人看清他的面容,所以会有那么多烟雾。而她是因为离灶王爷太近了,灶王爷喜欢她,忍不住摸了她的脑袋,才不小心让火撩到了她的眼睛让她失明。”
“陈安为了维护小女孩的名声,告诉她,她其实是被接到了医馆,那些棍子是药柱帮她治眼睛的,只是这方法不太好。陈安说:你叔爷也是大夫,比那医馆里的草根大夫好,我们换个方法治疗。”
“那姑娘受了蒙骗,却被左相养得很好,左相甚至耐心教她识字,她看不见,学起来却很用心,现在已经能用毛笔写几个简单的字了。”
“所以什么是真心呢”,蒲听松按住江弃言的右手,“一味的说真话不过脑子,劝解不成真心酿祸,还是……”
“善意的谎言,却实际待人极好,并培养其成长?”
江弃言尝试着挣了一下,没挣开,先生死死压着他的手,压得他心里突突直跳。
“为什么真心换不来真心?因为真心不一定是好事。”
蒲听松语气很平静,但内心却是另一副样子。
他其实有很多选择,直接造反自取皇位会更简单也更直接,至于镇北王不一定会真的入关阻止。
一直到送江弃言登基前,他都随时可以换成这个选择。
甚至现在囚禁江弃言取而代之也无不可。
可他没有那么做,除了头两年他偶尔有这个念头,后来就再也没有过了。
养宠物养那么多年了,也是会有感情的啊,何况是那么用心去养。
哄骗江弃言,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这个不太真心满是谎言的选择,是对江弃言最好的选择。
难道要他一开始就告诉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他准备控制他吗?
人心复杂,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对江弃言心软了。
江弃言不是想不到这些,但他还是很不高兴。
如果先生像他信先生那样那么信他,那么他们还有第三种选择。
先生把权利放心给他,而他也不会伤害先生,他们可以携手并进,共同让绥阳在改革后迎来新生。
他……
他想要先生全身心的爱,就像他爱先生那样。
看破虚妄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让先生跟他一起在真实中相拥。
江弃言的目光越来越悲伤,他不再挣扎,任由先生按着他的手。
温度相互传递的时候,他想:先生啊,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
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他跟江家那些人不一样,他不仅不会伤害先生,他甚至愿意为先生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