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游曲(十七)
年关过去,又是新春。
有人大病初愈,焕发新生,有人一如往昔,殊不知大难临头。
是夜,金吾卫包围了阳泉侯府,连院中一棵放绽开花骨朵的梨树都没有放过。王氏本就在长安作威作福,积累民怨已久,如今被查,谁不要说一句大快人心?
秦塞云看着侯府门前乌泱泱叫好的人群,心里没来由的痛快,但是面上不显,指挥着手下将阳泉侯府里每一处都搜个干净。
王家出事是人人都没有想到的,出身王氏的明德皇後,为当今圣上诞育皇嗣,因着皇後,圣上多次袒护丶提拔王氏,不想让他们恃宠而骄,为非作歹,做下了无数恶事。
圣上这道圣旨下的迅猛而突然,连带着裴贺那桩,无数的案子被重新搬上来,由圣上所派的人清查。
李谲看着那半块玉玦,数月前他收到了裴贺呈来的证据,王家借用太子的名义竟然养了一笔私兵,暗地里杀了不少朝廷命官,此玉玦便是证据。
圣上念在太子毫不知情,便免去了他的罪过。太子却顿闻此事後,生了一场大病,于春寒料峭间叩门为侯爷求情,圣上大怒,更是怒其不争,心痛地让他会东宫好生养病。
“一切都结束了,你们王家肖想的天下,不过是焦鹿一梦。”他站临窗前,看着填满侯府彻夜的灯火,贪心之人,要想找到他们的错漏可太容易了。
“王爷!”
秦塞云上前,拱手作揖,李谲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秦塞云蹙眉压低了声音:“东西找到了,就埋在侯府里的那棵梨花树下。”
他支吾了一下,心有馀悸:“阳泉侯也太过大胆,朔北败北而归,贼心不死,他竟修书求和,望趁此机会,献上堪舆图,表衷心与朔北共谋天下……”
李谲的目光落在那满是泥泞的信件上,一勾唇角,“胆子大对他们来说还不一定是贬义,可能是赞扬呢?”
秦塞云继续道:“凭这谋逆一桩,就算不加上之前的罪过,也够用阳泉侯死个透了。”
他愤愤不平:“从前他们作威作福久了,怕是想不到再怎样的福祸也是有时限的吧……明德皇後那双儿女,压了您和贵妃娘娘那麽久,如今也是风水轮流转……”
“不过是自古成王败寇罢了,可不是我让阳泉侯谋逆,豢养私兵的。”李谲笑,他端起手边清茶靠在唇边一饮。
“只是臣担心,朔北是否真的有出战之心。”秦塞云道。
“云州战役方才结束不久,我们需要休养生息,朔北自然也是,若他们想做什麽,也只会是求和,这样是最好的选择。”李谲轻声道,他的眼睛在暗夜里显得深邃难懂,那张脸明明俊秀又风流,现在看起来却是恐怖且具有威慑力的,“你想想,倘若朔北求和,这封信只会是加速王家灭亡的一剂毒药。”
秦塞云不解:“为什麽?”
李谲道:“你想,若是朔北有心求和,就会表明衷心。届时便会将这封信全然推脱到阳泉侯身上,王氏镇守边关,天时地利占尽了,还有什麽可以辩解的呢?”
秦塞云听明白,叹道:“殿下明智。”
“可是圣人并未问罪太子,这太子之位毫无动摇之意……”他试探道。
李谲缓慢擡起眼睛,听着楼下嘈杂的声响:“太子之位的什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先为先生报仇。”
接着窗外的火光,秦塞云才看清李谲另一只手里捧着的正是谢太师的手札,从谢太师去世的那一刻起,李谲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将祭奠的纸钱洒在侯府的断壁残垣之上。
秦塞云心中暗道:秦王虽有恨,也有欲争帝位之心,可他从来没有憎恶过李珃,也从没有觉得他不配其位。
李珃始终是他的长兄,在父皇的漠视和晋阳的刁蛮下,他平等地看待所有的弟妹。他爱亲爱民,博爱天下。
李谲恨他完美,也恨自己无法将上一辈的恩仇灌注在他身上。
“兄长是个好人,是我亏欠他,要在他大喜的日子将临时灭了他深爱的舅父。”李谲拨弄着手札的书页,喃喃道。
秦塞云鲜少听他主动提起李珃,便道:“太子殿下仁慈,可是晋阳公主是个任性的性子,倘若她知道是您设计害死了她的舅父,只怕不会放过您。”
没人不知晓李簪雪的性子,表面娇蛮任性,实则心事颇深。
李谲却看透了一切,道:“晋阳在意的不过唯有一个哥哥,你以为她看着我为什麽?不过是害怕我有夺储君之位的想法,早做防范而已。我特意留下晋阳的眼线在身边,她既然已经知道我欲搬到阳泉侯,为何不设法阻拦会告诉太子,因为她从心底里也记得阳泉侯该死,是阻拦她哥哥继承大业的祸害。”
所以她不说,所以她任凭。
李簪雪是个聪明的,倘若她不是公主,论出生的论才学丶论谋略,她才是作为储君最好的苗子。
“晋阳公主当真恨了阳泉侯那麽久?”秦塞云道。
这些年王家做的一切恶事最後都会加之在对太子的名誉损害上,李簪雪不可能不防,之前碍于哥哥的阻拦,如今有了人出手帮她,她高兴还来不及,为何还要阻拦呢?
王家一朝落寞,可他们还是天潢贵胄。
秦塞云道:“既然如此,那太子之位……”
李谲垂下眼睛:“自古以来,王位也是要靠缘分的。我争到了,这帝位我便当得,我争不到,那位也并非不能做个好皇帝。”
秦塞云在他口中感受到释然,还有一点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