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那天,是烟灰色的清晨,铅灰色的石墙上嵌着银灰色的科技工具,远处也是寡淡的薄灰,但矮树的绿叶却自灰幕中挣扎出来,在风中簌簌发抖。
拿着烟的手控制不住发抖,聊天框中是处刑结束的信息通知,片刻後,对我的质询层层叠叠地想要冲爆我的大脑。但就算如此,如果我想要回去,我可以回去。
当一个人的价值远胜一切,关于人性的部分就会被轮流研究计算,我猜我的暴走也在他们的预判之中。
正是因为他们认为能够承担我愤怒的後果,所以才会肆无忌惮的从我身边夺取什麽。
因为我无处可去,所以他们笃定我的愤怒无关紧要。
在那一刻,我为我过去的十几年感到无与伦比的恶心,仿佛生吃了一大口新鲜的血肉。
服从于不想服从的人,清醒的成为提线木偶,洋洋自得自己的荣誉,在他人的恐惧中找到‘自我’。
此时此刻,为时已晚,我的荣誉和‘自我’,终究被扭曲变形成离奇恐怖的噩梦。
清晨的寒风中,这片空地站着许多脸上沾染了尘土或血迹的孩子。其实这些孩子都是未来的军队长官,他们被驯养的冷静谨慎,纵使迷茫也压在心底。尽管身处同一片区域,他们却从不靠近,彼此的距离保持在三米。
身为英雄与模范生,我的行为惊世骇俗,于是这些少年们露出茫然无措的神色,他们甚至不敢拿枪对着我。聪明的孩子因知晓未来而面色凝重,愚钝的孩子因老师死去而怒火难平。
他们还不明白那件事,那件我後来才意识到的事——
扮演好孩子的话,将在哪里都无法飞翔。
在内心被消磨殆尽之前,挣脱世界的操控,不要大祸临头才知悔改,逝去不会回返,荣耀终成泥水。
还有,栏杆上没有锁,牵着我们的绳子也没有想象中那麽坚不可摧。
不过我什麽都没有说,一根烟燃尽的时候,他们向我行了军礼,然後转身跑掉了。
少年们跑向晨光,我被留在原地。
「我想,最後我们是在寻找存在的意义。」
那个时候,脑子里突然出现这句话,忘记是从哪里看到的。
在背後无人机的嗡鸣中,脑子里仿佛很多人七嘴八舌的嘀咕,那一瞬想到了很多话,点燃新的烟,仰头看向昏沉沉的天幕,似乎世界很吵,又安静的可怕。
真是场安静的盛大。
……
我的通缉,始于那场过分疯狂的大爆炸,十三处政府机关的同步崩溃,给我换来了一份前无古人後无来者的超强度通缉。
忘记捏碎手机的时候在想什麽,记得那时的自己很轻松,空荡荡的,就算当场死掉也没关系。可我还不能死,那种轻松就变成了痛苦,绕过矮树和矮树上的火,踩过地面上属于自己的新鲜的血,在黑与白的无尽空白中,我看到有几个少年正为我指路。
是啊是啊,你们跑了,跑的可真快,现在该我了吧。
……
不过这场迟到十年的逃亡,其实没有想象中有趣。
我有偷偷一个人抱怨过,可惜後来我习惯了沉默。
精疲力竭的在不确定中前行,久而久之除了尽量活着,找个机会正确的死去之外,什麽都不记得了。
後来再去回想,当初为什麽要这麽做,只记得胸膛内那无法让人呼吸的阵痛。
就连最开始寻找人生意义的初衷,最後也扭曲的不成样子,乱七八糟的活下去,但连痛觉都变得无比寡淡。
大概当初跑的方向跑错了,一不小心丢失了前路。可我要怎麽追过十年光阴,追过历史的凹痕,调转方向和那群孩子一同起跑呢?
「你明明没有错,为什麽,为什麽不向他们复仇?」他抓紧我的手腕,我甚至能从他过分紧绷的血肉中,感受到彼此血液的共鸣。
他又把我想到哪里去了?难道杀死他父亲的我在他心里,始终是个好人吗?
「我没什麽能做的了,一切都完了。」我轻轻拨开他的手,望向他的双目,看着他紧绷的身体,仿佛要马上逃跑或发起攻击。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我看向窗外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