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得穿这件,保证好看。”宝儿从箱底翻出一件绛红色的棉袍,抖了抖,在崔容身上比划。
袍子是缎面的,上面绣着暗红团花,喜庆又富贵——正是之前崔容初去学馆那一阵,陈氏准备的几件衣服之一。
宝儿一直觉着这么好的衣服放着浪费,总想让崔容穿一穿。
崔容倒不是故意不穿,他还犯不着和一件衣服过不去,只是陈氏的品味实在与他相去甚远罢了。
不过除夕之夜,倒也算应景。崔容一点头,宝儿欢天喜地地给他换衣服,好像自己终于赢了少爷一回。
到了夜里,四处灯笼点上,整个崔府笼罩在红艳艳的光辉里,除夕的家宴开始了。
众人围坐在长桌两侧,有说有笑,倒是很有合家团圆的气氛。
因为看见不知谁家放的烟花,崔世卓的一双儿女又是拍手又是大笑,还闹着不要坐椅子,也要父亲带着去放爆竹。
“你们两个,怎么跟猴儿屁股一样,快坐好!”张氏怕惹老太太不快,连哄带喝,可惜她素来温柔,两个孩子根本不听她的话。
崔老夫人年纪大了,就喜欢小孩子的活泼劲儿,笑吟吟地并不生气:“可别拘着他们了,小孩子家家,活泼点好。”
说完,又看向崔世亮,口中不住叨念:“菩萨保佑我崔家满堂平安,多子多福……”
崔容身处其中,却并没有感到太多欢喜,反而有种强烈的孤独,时不时冲击着他的胸口。
如果他的母亲还在,是否也能享受到如此天伦之乐……不,不会!崔容很快清醒过来,崔家于他,并不是安身立命之所,还是该早日脱身的好。
——
按照惯例,崔怀德请了戏班过府,等吃过年菜,就该去花园里看戏了。
崔容心绪不佳,便懒于应酬,推说吃了酒身体不适,要回房歇息。他现今虽然有了些存在感,但也不至于到让人缺之不可的程度,很容易便获准离席。
只有崔世青听闻崔容不适面露担忧,但此时他却不便离开,只好将自己从江南带来的婢女遣到崔容身边,令她好生照顾。
回了房,崔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坐在窗边慢慢啜饮。
不知过了多久,到他已经有些微醺的时候,外面忽然接二连三地响起了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声响令崔容回神,却见宝儿端着一碗饺子进门。
“少爷,已经到子时了,”宝儿说:“快吃饺子。”
吃饺子度过“交子”是北地的习俗,迁至长安多年,崔府也入乡随俗,每年都会准备一些。
不过,这一碗大小不一,一看就是宝儿的手艺,崔容熟悉得很。
接过碗吃了几个,他忽然停下动作,心里叹一声,吐出一枚铜钱。
“恭喜少爷,又吃着铜钱了,今年一整年都有福气呢!”宝儿一见,立刻满脸笑容地说。
崔容见他如此,心里生出些不知什么滋味。但他也不戳穿,伸手敲了敲宝儿的脑门,说道:“不会说话!少爷我年年都有福气!”
宝儿揉着脑门,对崔容傻笑。
被这么一闹,崔容倒来了兴致,干脆起身:“走,我们也放爆竹去。”
“哎!”宝儿应了一声,转身一路小跑去拿存货,主仆俩在小院子的空地上轮流上阵,把宝儿买的爆竹烟花都消耗干净了才回房去睡。
——
初一夜里下了一场大雪,到早晨崔容醒来,积雪已经能没过脚踝,到处银装素裹,别有一番美妙。
崔容兴致并不高。像这样的大雪,长安每年都有好几场,孩提时分他还会觉得快乐,到现在已经司空见惯,他只抬头看了看天色,吩咐宝儿准备厚实的衣服和鞋子,准备出门。
崔容是去看望张氏,每年初二均是如此,雷打不动。
张氏特意亲自备了十几道菜,崔容留在丰裕斋吃了午饭,又和乳母说了半天话,前后逗留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
一向最为繁华热闹的西市,这几日也变得冷清,商贾小贩纷纷停了生意,关了铺子。路上行人倒是不少,但大多三两成群,手中拎着礼物,一看便是要去拜访亲友。
因此,远远看见有人独自牵马缓步而行,崔容便觉着奇怪,下意识多瞧了两眼。
等那人走近,崔容看清他面容,不禁惊讶道:“五殿下?!”
来人一身玄色锦袍,外罩大氅,冷峻眉目看向崔容,正是身着便装的五皇子杨进。
共饮
崔容刚出声便觉得自己太唐突。他与五皇子并不相熟,身份地位也相差甚远,这样随意实在是有失尊卑礼数。
意识到这一点,崔容匆匆忙忙便要躬身行礼。
杨进眼疾手快,一个大步上前托住崔容胳膊,沉声道:“既在宫外,不必引人注意。”
崔容想起他身上穿的是普通衣物,明白这位殿下大概是微服出宫,便不再多礼,一拱手低声道:“是。”
杨进放开崔容手臂,顺势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一段日子不见,后者仿佛长高了些,眼角眉梢初见沉稳,却又不失少年人的俊秀灵动。
“伤可好了?”杨进突然问。
崔容没想到五皇子还记挂着他受伤的事,惊讶之余连忙回答:“好了。”
说完这句,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忘了件事,一时间却记不起,只与杨进大眼瞪小眼地站在街道中央。
半晌,杨进忍不住翘了翘嘴角,道:“此处说话不便,随我来。”
说罢便径直往前走。
崔容以为自己听岔了,等杨进停下来回头看他,他终于意识到方才五殿下是真的开口邀约,下意识快步上前,跟在杨进身后半步远的地方。